2011年11月17日

韩寒:这事儿都过气了

写博客写了六七年,偷懒成我这样,加起来居然也已经有了数百篇文章几十万字。后来各种社交网站带走了一半人,剩下的一半人这两年也被各个门户网站的微博带走了。我左边的链接里全是一两年没有再更新过的朋友,不止是人走茶凉了,茶都干了,只剩下杯具还放在那里,估计大部分连自己的登录名和密码都忘记了。我但我更喜欢这样,就像你一直在这里,忽然之间拥来一批人,和你干着一样的事,忽然他们又都走了,这里并不冷清,但周围不再纷杂。
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开微博。其实我开过几天微博,后来觉得不适合,便把账号关了。并不是一百四十个字不够我写的,谁高兴写一千四百个字啊。这要是写文章,还得想半天,一百四十个字,就只用想些佳句就成。没佳句的日子里转发转发也行。在开了大概一个星期以后,我觉得我自身发生了变化,首先情不自禁的老要去看看有了多少的转发,新加了多少的粉丝,我说了一句话,有多少人在夸我,多少人在骂我,这个骂我的是带V的,他是哪路的,那个夸我的看头像是个美女,她是哪里的,哎哟,还挺好看的,来,我加她一个关注,她就肯定主动私信我了,一来二去,约个啥吧。啊,这发生了一个悲剧,看着挺惨的,又写不出什么文章,转发一个谴责两句,这符合大众对我的期望,我应该是嫉恶如仇的嘛。哟,漂亮姑娘发我私信了,我去多翻两页挖挖人家的生活照,别看走眼了。这里有个朋友让我转转他的新书出版了。啊,刚才那个悲剧原来是假新闻,妈的,看着和真的一样。诶哟,这么多人夸我,我回个谢谢吧。对了,这个人也夸我,这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啊,我是不是不在他下面留言,而是转发他那条再感谢一下,那就有更多人看见他是怎么夸我的了,反正这也不算不要脸啊,皆大欢喜。恩,这件悲剧看来是真的,新浪都确认了,我赶紧评论两句,再错了反正就是新浪的责任了。那边又出了个悲剧,我转一下吧,诶等等,我这么一转,那是不是转发都归人家了,我是不是该组织一下语句,然后开头写,刚才看见了一个新闻,XX市发生了……这样我自己数据上更漂亮一些?也显得自己没一天到晚在刷微博。操,这是什么心理啊。算了,该睡觉了。咦,起床了。赶紧去看看评论,再刷刷新闻。对了还要看看私信。新增加的关注我的人太多我是看不过来了。哟,这个女明星也关注我啊,我还挺喜欢人家的。来,私信勾搭一下。人家还专门写了个微博说我来着,我回一条调个小情。这个人是谁,好像哪里看见过,来,我看看他的资料,哦,他公司这么大啊。诶哟,这个小姑娘被烧伤了,真可怜,转发一下捐点钱。我是不是该写点人生的感悟啊,可我人生最近也没感悟什么啊,操,混了这么多年了,编点不会错的心灵鸡汤总是没问题的,虽然我总看不起那些精神导师。我该去外面办事了。没事我手机还能上微博。我朋友短信我说我关注的那个妞他以前认识,好,假装问问人家什么情况,啊那妞已经结婚了,操,怎么看丫微博还是一幅单身楚楚待泡的样子。那我关注下我朋友的微博吧,啊,什么,丫转发的第一条就是在高速公路上救狗的微博,还在哀求大家救救这些金毛吧,妈的当年冬天就是丫把自己家的草狗都吃了进补……
是的,写下这些我心里特别舒坦,我是一个虚荣的人,有时候甚至还虚伪,由于我得到的越来越多,所以也可以假装越来越不虚荣,因为有了一些真荣。但我的内心还是虚荣的。不出席所有颁奖不去各种上流场合其实是另外一种虚荣,并不是淡泊。博客写了好几年,现在我已经不再会被评论和期待所干扰了。开了几天的微博,我陷入了一种意淫的豪迈。当然,也许就我一个人这样。可能其他人都是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虚怀若谷德艺双馨,心里也没有我那样的小九九八十一。我觉得这样的状态影响到了我,甚至也许还会影响到我写文章,我就关闭了它。不过如果你不是一个写作者,我觉得这真是一个调剂生活的好工具。在上面都可以有每一个更好的自己。
微博改变了咨询传播的形式和速度,让一切屏蔽变得更加的复杂和困难,事实上,是互联网改变了这一切,而有些产品让传播变得更加麻利。我有一个小马甲,每天看着有了什么样的资讯发生了什么样的新闻,其实和以前没区别,但是更省事。以前我是看报纸获得资讯,可能我要看二十份报纸,后来我是上论坛,我要上四五个论坛,现在有了微博,只要关注的人够多都对胃口,我只要注册一个账号。虽然有更多的丑恶曝光,但事情也过去的更快了,看报纸的时候,过一两个月我还能看见追踪报道,深度报道。那是我还初中,觉得丑恶如果被发现,都要被晒好几个月,后来十二年前上论坛时候,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事我不知道,到现在上微博,知道的更多了,但只要事不够惨,上午的事儿下午就得靠搜索才能找着了。但是我发现,从看报纸到今天,我其实还是我,我并没有影响到我身边的朋友,他们依然有着自己的关注和兴趣。如果说我的文章影响到了读者的口味,其实还不如说是有着一样口味的读者找到了我。
我越来越觉得很多东西的结果,其实并不是不同人的改变,而只是同类人的聚集。在我的微博马甲里,你觉得这个政府糟透了,时日不多。在别人的微博马甲里,你觉得生活挺安逸的,一切都好。所以,你所关注的一切,就是你所看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更新的越来越快,你都来不及下载。
上个礼拜两天忙着比赛,没有上网。到了周一,比赛结束,回去的车上,我打开微博。看到了我朋友在写一个多礼拜前发生的一件悲剧,他说他认真想了七八天,翻阅了一些资料,觉得也许是这样的。他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深表赞同,平时都有很多人转发他,结果那条才几十个人转发,评论的第一页有一条就是:怎么现在还有人说这这个啊,这事儿都过气了。

李承鹏:这个国家除了权贵,人人都是弱者

这个国家除了权贵,人人都是弱者,人人都在被强奸——你捐了款,其实捐给了天价晚餐;你交了税,其实交了不怎么保护你的保护费;你一半收入交了税没得实惠,还要表白才这点税负呀日子可过得一点都不累;你喝着毒牛奶吃着瘦肉精每天出门都要大口呼吸一砣一砣的空气,还要开心地装成生活小清新;你看个苍井空叫低俗,他包个二奶叫培养女干部;你幻想一下移民就叫叛变,他全家三代拿着米国护照只是去卧底;还是作家乖,等不及别人来奸,写作的时候就先行把自己预奸一遍。

因为这里培养人才的模式是:反抗的成为杨佳,不反抗的成为杨武,辩解的成为杨乃武,剩下的既不反抗也不辩解的成为杨伟。所以很多人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强奸时,就只能假装享受的哼哼。其实我承认我们是懦弱的,但是这种懦弱可悲不可耻,当几百万军队面对被它称之为东南小蛮夷时都只敢抗议不敢单挑,还怎么要求它手无寸铁的子民学会空手夺白刃。其实我们也不是天生懦弱,而是天天被奸而变得懦弱,也不是这样一定会变得懦弱,而是因为被规定戴了套子就不算强奸,而变得懦弱。人就是这样,开始也反抗,可抗而无用,渐渐地就会怀疑其实是自己错了,当初一点小小的痛楚,只是因为还不够主动不够润滑而已。一切习惯就好,这时,就变得很坚强。

李承鹏:墙里扔出的一根骨头

前天在微博上看到,把国家和政府当父母,为了不给父母添乱就从不在两会上投反对票的倪萍获得"共和国脊梁"的殊荣,出于对脊梁这根很敏感的骨头理解的不同,大家议论纷纷,我说:倪萍确实是共和国的脊梁,只是患了颈椎病。

我觉得把国家和政府当父母,是一个很欠的说法。通俗来说国家就是保镳政府就是物管,是纳税人聘来的,可大家显然没跟小区保安和物业喊过父母吧。其次,为不给保安和物业添乱,哪怕它们做得再差,也深情地不投反对票……这样的逻辑很差劲,除了会导致中国这个小区下水道持续内涝,一定会导致"你到底是为党说话还是为老百姓说话"这样的励志名言及墓志铭言,教育出更多的软骨头而不是脊梁。所以我反对从不投反对票的倪萍是共和国脊梁,我不认为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不为老百姓说话的代表即使是脊梁也是颈椎病的7,而不是迎风招展的1。

好玩的是出现了很多水军帖子,除了每回都会整编制出现的"大姐好人哪""谦虚,低调,实在""大姐像一阵春风化解了人间"知音体(每回都发这些,雇的水军太没创意了),这次增派了很多的"不给国家添乱就是好脊梁,操李全家""李就是想搞乱中国,操他全家""我们这个世界,大姐无疑是建设者,搅和者如大眼、奸详、含含之流利用当下的民主宽容无时无刻不在大呼小叫,其实是在捞取个人的好处!历史上的汉奸大多数都是出自于这种类型的搅和者!"……这时我不笑是很难的,因为大量ID都是刚注册的或只有几篇散文美容帖的,最好玩的是"大眼明显是故意的,他有私心,想引起领导的注意,他想当人大代表"。

我对水军无所谓,虽然派水军已是笔仗中很土鳖的一招了,可水军多一点,水涨船高可力保我国航母不至搁浅。操我全家及让我道歉也无所谓,我天天都在向共和国道歉,我家那条柴狗正在发情期也正急着找同类,谢谢舍身帮忙。让我觉得要写点什么的是,看到倪萍更新了一封给我的信:《李承鹏,你的微博我看了》——

最近我获了两个奖。一个是"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奖,获奖那天组委会安排我接受媒体采访,我婉拒了,我说:"有德有艺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条件,不用表扬。"另一个就是昨天你说的那个奖,我具体获得的是纪念建党90周年•共和国脊梁系列活动"十大杰出艺术成就奖"。我的现场获奖感言是这么说的:和同时获奖的田华老师、刘兰芳老师、张继刚他们相比,我真的不配拿这个奖,如果能退的话,这个奖我退了吧。我仅是沾了职业的光,又出名又得利的,我知道自己,我会努力的。

其实,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能理解你。圈内我们都叫你李大眼,我还签了本《姥姥语录》托人转给你,并写了这样的话:你的几本书我都看了,散文写得真好,尤其是写张国荣,还有写你的母亲。交换吧,你也看看我的书。

最后我想说,姐姐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脊梁,盼你能理解。

表面看这是一篇特别谦虚厚道和温暖感动的文章,可透着一种春晚体的假,假装老百姓贴心小棉袄,实是有关部门的铁马甲,假装趴着接地气,其实在琢磨抽掉想翻墙的梯子。你都不婉拒获德艺双馨奖,却要婉拒采访。都婉拒采访了,可还是要告诉亿万观众"有德有艺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条件,不用表扬"。这么裸的假,我雷鸣般地想起雷锋做好事从来不留名,就是写在日记上。另外一个雷鸣般响起的就是倪萍获奖感言居然是要退掉共和国脊梁奖。多么熟悉的场景,就是这样,领导每回都说"咳,我真的不想当这个官啊,可群众不答应啊",倪萍说"哎,我是真不想领这个奖啊,可恐怕退不掉啊"。姐,你退掉它吧,我打赌,真退还是能退掉的。

我也不认为倪萍提及的那些人配得上共和国脊梁,靠演些红色电影讲些价值观混乱的评书或是导一场耗费民资毫无实用的大型晚会就脊梁了,你说的是蚯蚓的脊梁吗。也别说德艺双馨奖了,我说过我俩唯一的分歧就在德艺双馨的定义,大家都说,苍井空听了,会含泪退役的。

其实我觉得跟倪萍打笔战没意思,也不想绑架倪萍去反对什么。只是觉得派水军这做法太不脊梁了,我要告诉倪萍:这个国家,因为种种原因,你我都是戏子,且不幸是三四流的戏子,举国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在演皮影。可蹩脚戏子中还是有高下之分的:知道自己在演戏的,和忘了自己在演戏的。你碰巧就属于那种经典入戏太深的,你真相信靠煽情的眼泪就清涤了街市上的耻辱,靠略颤的尾音就共鸣出一个幸福大家庭的心声。可我要告诉你,那是你的幻觉。太多的人民上不起学找不到工作喝着毒牛奶住着高价房,老了火化时却成得道高僧,因为烧成灰后闪现出好多三聚牌舍利子……其实你也不是看不到,开始你是装看不到,后来你就真看不到了。你盈眶的泪,已自顾自凝化成一副美瞳隐形眼镜,看什么都叫幸福、安康、合家欢乐、举国欢腾。

倪萍是个好人,可这就是好人倪萍现象。这个国家总有这么一群人,他自己装看不见,后来真看不见,不仅他看不见,还不许别人看得见。他从不投反对票,他唯一投的反对票就是,反对别人投反对票。因为他凭借这个方法赚到很多,上面有大佬罩着,下面有脑残欢呼。到后来,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是有些傻气的人,而成为精明的帮凶,他其实确知自己要什么,怎么要。动作娴熟,表情纯真,下手狠毒,倘若你发现这些技巧,他会深情地望着你说:呀,我只是一个孩子,想帮父母操点心。

可以对下撒泼,可以对上撒娇。问题是,这么多年,都姥姥了,还装孩子,不烦吗。

花了一辈子演乖孩子,而且高龄之际竟演出这么清纯的一嗲,所以好人倪萍不是脊梁,其实是是伎俩,是化骨绵掌,因为这么一伎俩,高堂之上本有些心虚的父母就坦然了:这样一群代表民意的脊梁,油价就不用降了,房价不算太高,税费还是嫌有些低哈,总之一切都是发展中必然遇到的问题嘛。还有一些小棉袄式絮叨的话,比如教我厚道的。我觉得最厚道的是帮人民说话,而不是成为两会一枚永恒不倒的"同意牌"假肢。教我善良的,这国家的人民被善良害过几千年了,生活中哪个教你善良的人没害过你。以及倪姐夸我散文写得好张国荣写得好,这只是中文系的基本功,不值一提,且这国家已让我没心情写散文,我写的《李可乐抗拆记》比所有的抒情散文都好。因此交换彼此的书就不必,我俩不是同一路人,你我的区别,就是《李可乐抗拆记》和《姥姥语录》的区别,这不是两本书,是两个中国。不如你带我去姥姥的菜市场,我带你去拆迁现场,看我俩谁先崩溃,以后你在两会上反对一次父母,我在文章里表扬一次父母。倪,敢?

最后,我对脊梁是这样看的:人体最重要的中枢神经系统,实现大脑指挥屁股。如果屁股指挥大脑,不叫脊梁,当了一辈子代表连句有担当的话都不敢说,这脊梁,顶多是野夫说的一根墙里面扔出来的骨头。

你敢保证每回墙里扔的都是骨头?我知道的一个真实故事,那人一直在等骨头,等啊深情地等,结果扔出来一砖头。

2011年11月3日

韩寒:格调不高怎么办

自从《脱节的国度》不见了以后,一直都未写东西。因为我着实是一个写的不勤奋的人,每次写完,隔日不见,真的扫兴,而且国家部门繁多,就算宣传部门和新闻出版部门觉得没问题,所有配备了帕萨特以上公务车的部门也都可以一个电话把你文章删了。其中最仁慈的反而是某地方的公安部门,08年有一天我写了一篇文章,事隔一年多,他们删除了这篇文章。难怪大家都说公安出警慢。的确。删文章的地方太多了,就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

从事了这个工作大概十三年,我发现文化工作者在地位上真是一个特别下三滥特别窝囊废的工种。这个工种所出产的作品由于受到诸多的限制,所以肯定没有那么奇特的经历更加精彩。我来说一些小故事。

在中国的出版行业,其实是没有官方的审查的。大家都应该觉得很奇怪,因为这违背了常识。但是可以告诉大家,出版行业的确没有审查。这是因为中国每年要出几十万本书,实在审查不过来。而且我相信管那些读书人的同志大部分都不爱读书,所以图书审查其实一直由出版社独立完成。

只有拥有书号才能出版,只有出版社才能发书号,只有官方才能有出版社,所以从源头上,自由的出版其实是不可能的。而由于大量的国有出版社能力不济,很多民营文化公司开始运营图书出版。出版的方式就是合作出版或者从出版社那里购买一些书号。但这依然不能改变出版现状,因为出版社依然是终审方。而一本书如果不让出版,在以往理由是反革命,后来反革命这个词不太出现了,因为反革命既然是不好的,那岂不成了鼓励革命。而官方认为,革命工作已经完成,所以既不能反革命,也不能革命,群众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呆着。于是现在不能出版的理由就是格调不高。我第一本书《三重门》就是因为格调不高,迟迟不能出版。格调不高是致命的,因为文笔太差可以改,逻辑不清可以理,唯独格调不高让人头疼,你也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的格调提高一点。你问他什么是格调,他也不知道。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格调其实就是割掉的意思,格调不高就是割掉的不够高,你以为象征性的把脚底板的老茧磨磨平就能从事文化行业了么,你要割掉的够高。凡是保留腰以下部分的,从事文化行业明显还是会显得雄性气息太浓厚。

我是一直饱受审查之苦的。但在格调稍微高了一点以后,我还是侥幸可以出版图书,并且因为图书的畅销,有的时候还稍微可以在小问题和出版方争取格调稍微降低一点。每次写作前,我都要进行一次自我审查。也许很多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的朋友会觉得我们这样做特别怂,不够MAN。比如当年《独唱团》出版前遇到很多的困难,一些朋友看不下去了,说你太娘们了,这要是我,不要书号了,直接拿到印刷厂去,印个几十万本,这就开卖了。我欣赏这位朋友的没有格调,但他们不知道印刷厂只有收到了出版社开具的委托印刷单以后才能开机印刷,否则你非但印不了一本,人家就报警了。其次就算你爹开了一个印刷厂,你印刷出了几十万本,你没有书号,没有一家书店和报刊亭是会进你的货的。连卖盗版的都不敢帮你卖。也许这位朋友会说,那我就放到网上去,在淘宝卖。那我告诉你,在淘宝销售图书,首先你得拥有资质,其次你不能随手拍一个封面就上架了,你必须输入书号,当系统把你输入的书号和书名对应起来,你才能上架。

所以一直到今天,所有的文化人都在进行着痛苦的自我审查。那我们能否指望出版社突然格调降低呢,这当然也不可能,一旦出版社有格调降低的迹象,由于都是国有单位,官方再指派一个社长过去就是。而那些格调降低的同志就可以去妇联残联养养老。事后审查制最恐怖一环在于惩罚,就是我不管你,但你要是出版了什么幺蛾子,我罚死你。轻则撤职撤社,重则投进大牢,所以你看着办吧。

至于我本人,虽然每一篇文章都经过了自我审查和阉割,但有的时候难免也会出现阉割的形状不符合认证的情况。这个和每个出版社的紧张程度有关系。比如我最新的小说就被枪毙了,因为新小说里的主人公姓胡,虽然我才写了五千字,但是出版社认为这必然是有政治隐喻的。当我明白了要避讳的时候再改姓已经晚了。但避讳要记住勿忘前朝,我还有一篇小说中,因为出现了"江河湖海"四个字,被更直接的枪毙了。如果说之前我犯了错误的话,那这一个就是两倍的错误。连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明知道惹不起,怎么连躲都没躲利索呢。

我不知道一个文化人提笔就哆嗦的国家怎么能建设成文化强国,一个因为要避讳常委所以在谷歌上搜索不到李白的国家怎么能建设成文化强国。我不知道该怎么一个文化体制改革法,反正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韩正老师别再升官了,要不然我就搜不到我了。

韩寒:脱节的国度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丧心病狂,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克制忍让。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颠倒黑白,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公正坦率。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包庇凶手,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愧对炮友。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掩盖真相,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透明开放。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生活腐化,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艰苦朴素。
你一直问,他们何以如此的骄横傲慢,他们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姿态低下。

你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们认为,在清政府的统治下,老百姓连电视机都看不上,现在电视机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这是多大的进步。
他们觉得,我们建了这个,我们建了那个,你别管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别管这是给谁献礼,至少你用到了吧。你以前从上海到北京火车要一天一夜,现在只要不被雷劈,五个小时就到了,你为何不感激,为何充满了质疑?
偶然发生一个安全事故,中央最高领导都已经表示了关心,我还派人来回答你们记者的问题,原来赔17万,现在赔50万,甚至撤职了一个兄弟,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为什么还抓着一些细节不放呢,你们的思想怎么反而就这样不开放呢?你们的大局观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要我谢罪呢,我又没犯罪,这是发展的代价。迅速处理尸体是我们的惯例,早签字多发奖金,晚签字少拿赔偿,这是我们的兄弟部门在强拆工作中被证明了行之有效的手段。掩埋车厢的确是当时一个糊涂做出的一个决定,况且是上头叫我们这么做的。因为上头觉得任何可能引发的麻烦都是可以就地掩埋的。错就错在大白天就开始施工,洞挖太大,而且没有和宣传部门沟通好,现场的摄影记者也没有全控制住,准备工作比较仓促。这次事故最大的教训就是以后在就地掩埋的时候还是要考虑到物体的体积和工作的保密。还是低估了。
他们认为,总体来说,这次的救援是成功的,及时的。调度合理,统筹规范,善后满意。唯一的遗憾是在舆论上有点失控,他们觉得这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舆论不归我们管。
他们认为,从大的来说,我们举办了奥运会,我们取消了农业税,这些你们不赞美,老是抓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这是什么居心。我们本可以在政治上比朝鲜更紧,在经济上比苏丹更穷,在治国上比红色高棉更狠,因为我们拥有比他们更多的军队,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做,你们不感恩,却要我们谢罪,我们觉得很委屈。这个社会里,有产者,无产者,有权者,无权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委屈的国家,各个阶层都已经互相脱节了,这个庞大的国家各种组成的部分依靠惯性各顾各的滑行着,如果再无改革,脱节事小,脱轨难救。
国家为什么不进步,是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一直在用毛泽东斯大林时代的他们来衡量自己,所以他们永远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太开明了,太公正了,太仁慈了,太低姿态了,太不容易了。他们将科技裹着时代向前走的步伐当成了自己主动开放的幻象,于是你越批评他,他越渴望极权,你越搞毛他,他越怀念毛。
有一个国家机器朋友对我说,你们就是不知足,你这样的文人,要是搁在四十年前,你就被枪毙了,你说这个时代,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我说,你们就是不知足,你这样的观点,要是搁在九十年前,早就被人笑死了,你说这个时代,他到底是进步了还是。